【舞台艺术众家议】  

　　作者：廖昌永（上海音乐家协会主席、上海音乐学院院长）

　　艺术歌曲于20世纪20年代传入中国，尽管属舶来品，但已在东方土地上生根发芽，成为中国作曲家用音乐表达中国诗词深邃情感的重要载体，能够向全世界展示出中国诗词之美、中国音乐之美、中国文化之美。

　　作为一种声乐体裁，艺术歌曲是音乐与诗歌高度融合的音乐形式，通常由职业作曲家精选诗歌并为之谱曲，歌词具有很强的文学性，作曲家谱写的音乐除了声乐部分，也包括伴奏部分，二者合力表达作曲家的情感与思想。中国艺术歌曲在新文化运动中滥觞，与时代共同发展，这样一种艺术体裁已成为承载着中国文化与中国音乐家智慧的艺术瑰宝，更是连接中国与世界的桥梁。

　　艺术歌曲起源于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的欧洲，在20世纪20年代由青主、萧友梅、赵元任等一批留学欧美的中国音乐家传入中国。他们把握中国诗词的独特魅力，采诗合乐，风雅劝世，把中国音韵美、文学美、情感美和深刻哲思融于音乐，成就了中国近现代艺术歌曲的第一批经典之作。比如中国艺术歌曲的发轫之作《大江东去》就是青主选择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谱曲而成。这首词表达的是对历史人物的怀念与敬仰，作曲家运用吟诵式的旋律辅以离调、转调、半终止和色彩性和声，引发出对人生、对时事的无限感怀。作品历经百年，依旧是中国艺术歌曲中最经典的曲目之一。

　　此后，在国立音乐院（上海音乐学院前身）任教和学习的一批优秀作曲家进一步挖掘和拓展了中国艺术歌曲的表现范围，在抗日救亡时期通过艺术歌曲表达了深厚的家国情怀。如黄自创作于1932年的《玫瑰三愿》，借玫瑰花的独白寄托人们在风雨飘摇、战火纷飞的岁月中，渴望世界和平的美好愿望。音乐与诗词珠联璧合，随着诗词中表达的愿望层层递进。黄自的学生贺绿汀于1939年创作的《嘉陵江上》，表达了日寇侵占东北后，中国人民痛定思痛、誓死抗争的坚定决心。音乐悲壮豪迈，激人奋进，是抗战时期艺术水准最高的中国艺术歌曲之一。新中国成立后，中国艺术歌曲开始逐步挖掘中国民间音乐素材，如丁善德创作的《槐花几时开》《上高山望平川》《想亲娘》，就分别从四川、青海、云南民歌中汲取了养料。改革开放之后，中国艺术歌曲进一步繁荣，罗忠镕、金湘、王西麟、郭祖荣等作曲家将十二音创作技法等现代音乐技法与中国传统民族民间元素进一步融合。当下，赵季平、陆在易、周易等作曲家笔耕不辍，他们以韩愈、苏轼、陆游的经典古诗词为素材创作的《幽兰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钗头凤》等作品，在融合当代作曲技法的同时兼顾音乐的感人动听，成为当代中国艺术歌曲的典范。

　　我在国外演出过程中发现，许多当地音乐家和观众也很喜欢中国艺术歌曲中的匠心之作，并由此对中国古诗词产生了浓厚兴趣。不少中国艺术歌曲在海外的演出，都掀起了一股学习中国文化的小热潮。

　　语言的尽头是音乐的开始。近几年，我与德国钢琴家哈特穆特·霍尔在世界多地合作了很多场中国艺术歌曲音乐会。音乐就像我们沟通的密码，有时千言万语不如清唱一句。我用语言向他描述、解释中国古诗词的意境时，常感到无力，而唱一句，很快就能使他产生共鸣。霍尔感到，中国艺术歌曲融汇中华文化艺术的深厚传统，用音乐描绘出了人类细腻丰富的情感。在今年的芬兰萨翁林纳歌剧节中，我与霍尔搭档，为观众带来了一场“中欧艺术歌曲音乐会”。演出结束后，现场许多观众久久不愿离去，萨翁林纳歌剧节艺术总监维勒·马特维杰夫和萨翁林纳音乐学院原院长萨翁莱内被中国艺术歌曲深深打动，围绕中国文化与我深聊了许久。

　　对外国观众来说，虽然他们不一定能听懂中文，但往往能被中国艺术歌曲独有的韵味和深厚的情感所打动。比如，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蕴含的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亲人间的目盼心思是全世界人类共有的情感。以此创作的艺术歌曲能够触碰人类最温暖、最柔软的心灵深处。而音乐家在舞台上的表演更是与观众交流的过程，满怀深情地演唱，就会收获观众真诚的反馈，这样的音乐传递出的真善美总是能够穿过时空、越过山海，唤起人们的心灵共鸣。

　　尽管艺术歌曲在中国属舶来品，但已在东方土地上生根发芽，成为中国作曲家用音乐表达中国诗词深邃情感的重要载体，能够向全世界展示出中国诗词之美、中国音乐之美、中国文化之美。我希望全世界的音乐家能够像表演德奥艺术歌曲一样，在世界各地唱响中国艺术歌曲。这些年，我和我的同事们已经举办三届中国艺术歌曲国际声乐比赛，比赛会集国内外优秀的青年歌唱家和热爱关心中国音乐发展的国际友人，并通过线上直播的方式，吸引了数百万人次在线观赛、观演，得到了广泛关注和认可。我们还与全球最古老音乐出版社大熊出版社共同努力推动《玫瑰三愿·中国艺术歌曲16首》国际发行，这部文献在乐谱中详细添加了国际注音与示范朗读，使来自不同国家和语言背景的歌唱者、爱好者和研究者们能够准确高效地演唱和理解中国艺术歌曲。

　　我们不遗余力地在全世界推广中国艺术歌曲，一方面，希望通过中国艺术歌曲，将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歌唱家聚在一起，相互尊重、平等相待，促进中外艺术文化交流互鉴；另一方面，上海音乐学院在创立之初，就确立了“养成音乐专门人才，一方输入世界音乐，一方从事整理国乐，期趋向于大同，而培植国民美与和的神志及其艺术”的办学宗旨，我们也希望通过中国艺术歌曲，继承黄自、贺绿汀、周小燕等前辈的教育精神，为中国培养优秀的艺术人才。

　　中国艺术歌曲承载着中华文明的历史积淀，今天的音乐工作者要有使命担当，立足本土、放眼世界，把包括中国艺术歌曲在内的中华优秀音乐文化带到国际舞台，让世界听懂中国。

　　《光明日报》（2024年12月25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