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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念到小学五年级,全面抗战爆发了。父亲带着一家人逃到海滨的一个小村躲避。父亲是个古板封建的人,在兵荒马乱中还不忘教我读经史。他将我关在楼上一间房中,每日除做些数学外,还要授四书一段或古文一篇,第二天要背诵出来。这真害了我。在万分枯燥之余,我注意到房间里由外祖父留下的一只木箱,当我发现箱中藏有大量诗文和小说时,真是喜出望外。从此,日夜沉浸在文史之海。我感到中国的文学和独特的汉字体系真是人类文明的瑰宝,我是愿意终生沉醉其中的。
在海滨的避难生活持续了两个年头,接着我在浙东山区流浪,断断续续念到初中二年级,到1942年日军大举进攻浙东而辍学。大学毕业后,我去钱塘江水力发电勘测处工作。几天后,我就背了行李卷报到去了。勘测处是个只有二三十人的小单位,主任徐洽时热情安排我参加一座200千瓦的小水电站的勘测设计和施工工作,还给了123个“折实单位”的工资,从此我有了赡养母亲和家庭的能力。
我到勘测处工作,原来是作为“过渡站”考虑的,因为我不满足蛰伏在杭州的处境,总梦想飞到天南海北去为祖国建设贡献青春。没想到一年以后,祖国的水电建设就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蓬勃发展了,而我也逐渐对水力发电这门科学技术产生了兴趣和感情。不久,我终究走出了浙江,从衢江、新安江走向广东的流溪河、海南的昌化江,西南的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乌江、红水河和澜沧江,西北的黄河和汉江,在无数个大中型水电工地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和汗水,完成了把青春献给祖国的夙愿。所经手的工程也已经从数十万千瓦、数百万千瓦到跨世纪的1820万千瓦的长江三峡工程。
现在,我与水力发电已经有了生死与共的感情,什么力量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我的最后一滴心血都将浇灌到水力发电的园地上去。总而言之,我是热爱水电事业的,但这是伟大的历史潮流把我推上这条道路的。尽管我已做了工程师,整天跟大坝、隧洞、水轮发电机打交道,但总是忘情不了中国文学。无论是在野外查勘还是工地苦战,也不论攻关如何艰苦、会议如何紧张,我经常是一卷相随,自得其乐。我喜欢欣赏诗词和古典小说,我喜欢探究古文中的隐微和野史中的疑案,我更喜欢把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涂鸦成诗,以寄托我的深情,最近甚至不自量力地写起“科幻小说”来了,也许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
(摘编自潘家铮著《春梦秋云录——浮生散记》,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12年版)
《光明日报》(2024年11月11日 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