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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观察】
作者:刁大明(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中国人民大学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院研究员)
距离美国大选投票日只有20天了,民主共和两党选情仍然势均力敌。在宾夕法尼亚州、亚利桑那州等“战场州”,民调显示特朗普和哈里斯在交替领先。
回顾今年夏天以来的种种剧情:刑事诉讼、集会枪击、临阵换帅……似乎都足以让选情脱离可以预期的轨道。然而,“脱轨”并没有发生。
在一番扑朔迷离之后,还是熟悉的胶着与对峙。持续牵动选举走势的,还是经济与通胀、移民与边境管控、生命权与选择权之争以及两场外部冲突等内外议题。
10月1日,工人在美国纽约市布鲁克林雷德胡克集装箱码头参加罢工,要求涨薪。新华社发
经济与通胀
长期以来,经济议题被视为左右美国各层次选举走向最为关键的主导议题。其理由也显而易见,经济议题往往作用于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是所谓的“厨房议题”,更易折射出普通选民最为直观的切身感受,也最有可能驱动选民在投票时作出选择。
事实上,虽然美国经济在过去一段时间从疫情影响中有所恢复,但仍然难以尽如人意,甚至面临着陷入衰退的重大风险。从劳动力就业情况而言,美国失业人口从去年的630万人增至目前的680万人,新申请失业救济的人数也已攀升至一年多来的最高点。
与此同时,通胀问题持续困扰着美国经济。尽管与2022年达到的过去40年来的最高位相比,已有所控制,但与2020年2月相比,今年8月消费者购买商品和服务的成本增长了约20%。这就意味着,美国普通消费者在日常生活中面对的是普遍更高的价格,生活成本明显上升。以麦当劳这样的快餐店为例,其提供的最常见食品出现了平均40%的涨价,民众的感受可想而知。9月中旬美联储宣布降息,但这并未改变美国经济存在衰退风险的预期,甚至反而进一步引发了市场的担忧。
如此负面的经济状况特别是通胀压力,显然引发了选民的普遍关注。《纽约时报》10月初进行的民调显示,28%的美国民众将经济议题作为最关键议题,还有6%的受访者特别强调了通胀给日常生活带来的压力。美国全国广播公司9月进行的民调显示,66%的受访选民认为自身家庭收入跟不上生活成本的增长。密歇根大学月度调查显示,在近两年来认为自身经济状况每况愈下的美国选民中,有近四成将问题归结于物价上涨。
换言之,虽然美国经济下滑在总体指标上呈现出了所谓“趋缓”态势,但美国公众在切身感受上的不满并未消减,甚至还在某些指标呈现所谓“积极态势”的刺激之下变得日益负面。
就选举影响看,经济与通胀议题是全美范围内的共同议题,尤其是在宾夕法尼亚州、密歇根州以及威斯康星州等关键摇摆州最为突出。
10月7日,学生在美国南加州大学门外举行集会活动,呼吁加沙地带停火止战。新华社发
移民与边境管控
作为一个移民国家,移民议题从美国的历史中产生,也持续影响着美国的国家前景。在美国经济空心化、中下层蓝领白人经济福利下降、人口结构加速多元化等态势下,移民与边境管控问题持续成为两党争夺的焦点议题,也展现出民主党“多元文化”的身份政治倾向与共和党相对内顾甚至颇具白人至上主义的政治倾向之间的重大分歧。
在四年前的大选中,民主党阵营对共和党政府执政期间在美墨边境上导致人道主义危机的各种严厉做法予以抨击。2021年拜登上任之后,民主党政府发布了要为大量在美境内非法移民提供合法身份的行政令,直接导致相关事态的失控。有数据显示,2021财年,美国抓获的非法越境者数量达170万人次,而2022财年的这一数字已飙升至230万人次,连续两年刷新了纪录。
在这个大背景下,去年12月白宫与共和党主导的得克萨斯州政府还围绕移民管辖等问题爆发了政治角力与冲突。今年6月初,拜登政府宣布了大幅度加强边境管控的行政令,强化了美墨边境非法移民问题的可控性。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今年夏天在美墨边境没有如往年一般上演引发舆论普遍关注的入境者危机,但地处美加边境的各州却面对着移民问题的压力。密歇根州面对的入境者一度比历史同期水平增长了700%,折射出民主党相关政策的影响之巨。
事实上,虽然民主党政府调整了政策,但过去几年涌入的非法移民仍然持续改变着美国一些州、一些地方甚至一些社区的面貌,这些变化对地方治安、经济发展乃至毒品管控等方面的负面影响,加剧了选民对民主党政府的不满。
就选举影响而言,与得到全美广泛关注的经济问题不同,将移民与边境管控视为关键议题者约占10%至15%左右,这一议题对边境州选情的牵动作用更为明显。而就2024年大选而言,关键摇摆州亚利桑那州和密歇根州恰恰是直接面对移民问题的边境州。
生命权与选择权之争
在美国社会,支持妇女堕胎权的“选择派”与反对妇女堕胎权的“生命派”多年来争持不下,在美国社会造成了深刻的裂痕。虽然共和党保守派一直以来持续反对堕胎自主选择权,但直到2022年“罗诉韦德案”判决被推翻,该议题才再次被唤醒,在美国引起广泛争议,成为美国两党竞争的核心议题。当时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将是否禁止堕胎的选择权下放到各州的判决,事实上在全美范围内否认了堕胎自主选择权,引发民主党阵营、自由倾向的中间派乃至不满如此历史倒退的温和共和党人强烈反对。
在2022年中期选举中,这一对民主党有利的新议题被认为有效平衡了选民因通胀问题对民主党产生的极度不满,最终导致共和党在当年的国会众议院选举中仅以微弱优势胜出。这也意味着,共和党保守派在司法系统中强行推进反堕胎自主选择权议程,在当今的美国显然总体上不得人心,共和党也因此不得不在相关议题上做出一些姿态立场的松动和调整。
随着近期涉及美国妇女获得常用堕胎药物米非司酮权利相关争议的诉讼被送至联邦最高法院,民主党看到了在2024年大选期间重演2022年中期选举“捡到枪”的希望。如果联邦最高法院再次从保守立场出发在全美范围禁用该药物,民主党无疑就获得了再次最大化动员相关群体的极大空间。不过,6月13日最高法院的判决非常模糊,至少没有涉及为民主党提供操作可能性的禁用内容。
在没有出现引发更大争议的新判决的情况下,生命权与选择权之争还是被10%至15%的选民视为关键议题。一方面,民主党阵营承诺将在全美范围内推进堕胎选择权合法化的国家层次立法,以平衡2022年的判决,并以此动员、吸引选民。另一方面,有10个州将在2024年大选投票时同步进行本州决定堕胎选择权是否合法化的民意公投,其中就包括被认为是关键摇摆州的亚利桑那州。
乌克兰危机与巴以冲突
2022年2月和2023年10月先后爆发的俄乌冲突和巴以冲突为2024年美国大选提供了两党聚焦争论的主要国际议题。从过去一段时间的选情发展上看,两场冲突的走向事实上也明显牵动着两党角逐。
俄乌冲突的爆发和延宕,使2024年成为冷战之后国际环境中首次出现有其他大国卷入军事冲突的美国选举年。早在一年前甚至是俄乌冲突爆发之后,关于2024年大选会否重演“伊朗人质危机”、直接拖累在任总统连任的猜测就不绝于耳。即便迄今没有发生令在任者颇为棘手的类似突发事件,但选举前夕乌克兰危机形势的微妙变化也完全有可能引发对美国现任政府决策的质疑,进而牵动民主党选情。
就巴以冲突而言,事发以来民主党政府对以色列的一味偏袒直接在美国国内引起了民意反弹。从大选综合民调结果来看,从去年9、10月份,恰恰就是巴以冲突爆发前后的时间点开始,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就始终处于落后状态,直到换人之后才有所改观。需要特别强调的是,由于民主党政府对以色列的偏袒,美国穆斯林群体对民主党的支持率呈现下降趋势。穆斯林群体虽总体规模有限,但在关键州却有着足以改变两党胜负对比的关键影响,其作用在亚利桑那州、佐治亚州这两个人口规模适中的关键摇摆州更为明显。这也意味着,民主党政府受以色列或犹太集团绑架的中东政策,为其选举形势带来了不可忽视的现实挑战。
困局中的民众关切
经济与通胀、移民与边境管控、生命权与选择权之争以及外部冲突不断牵动着2024年美国大选,引发着两党之间形同水火的政策争论,其背后反映出的是美国在国家政治经济治理、社会身份政治与文化认同、国际与地区角色等维度上所深陷的重大困局。
2024年美国大选是疫情之后的首次大选,更是在民主党持续身份政治化、共和党加速“特朗普化”背景下的一次类似于两股力量总对决式的关键性选举。一场将决定美国未来走向的关键选举,原本应该在这些关键内外政策议题上给选民以清晰的表述,在选民面前呈现出明显的路线图,但选民们目前得到的,只是两党政治人物的鼓噪、煽动和空头支票。
以更长的周期观之,在一个特定的历史阶段中,美国两党政治人物在选举中所要面对的几乎是完全雷同的选民关切议题。任何一场选举,议题只是政治人物赢得选票的工具,而不是真正要直面的问题。甚至,某些议题还会被故意长期保留下来,持续发酵,从而让某一政党可以不断从中获益。
在2024年美国大选中,正副总统、全部国会众议员以及约三分之一的国会参议员等联邦官员,以及多个州的州长等州和地方官员都将面临改选。然而,作为全美政坛的新一轮重大洗牌,它改变的只是华府两党政治利益分赃的不同排列组合,无法回应普通民众的最基本诉求与关切。
《光明日报》(2024年10月16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