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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丽宏(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小说如一个时间的容器,蕴含故事和人物活动的时光在文字中慢慢流逝。但小说又不同于沙漏,沙漏记录的时光,永远以不变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滴落。小说家无法脱离时间、超越时间,但可以用有魔力的笔,改变时间的流速。
读梁鸿鹰短篇小说集《散装时间》(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3年10月出版),发现他小说中的时间,就不断改变着流速,时而如小溪缓缓流淌,时而如江河汹涌而来,有时也会凝固,把一些重要的瞬间放大,变成定格的特写,让读者停留在这里,为之惊叹震撼。小说集中的第一篇《时间里安排的一切》,为读者展现的就是主人公人生中的一段段时间,其中有慢镜头,有快放,也有定格。这些不同的时间形态交织叠合,勾画出一个敏感多思的孩子的童年生活,还有映现在时间光影中形形色色的人物。
小说中总是有一个叙述者,故事的场景和人物的心境,随着叙述视觉的改变而不断变换,这也是好小说的迷人之处。梁鸿鹰在小说中不断地变换视角,时而远观,时而近察。正如他自己所言:“我试图用不同方法或途径抵达自己想要讲述的地方。”如果是用全能视角叙述,我们会发现一个敏感、细腻、极富想象力的叙述者,他不慌不忙地描绘着人物的语言举止,描述着故事中瞬息万变的情景,也不忘记发表议论,甚至引经据典,联想起古今中外哲人的格言。这时,让人想到这个叙述者,是一个评论家。如果小说都是这样的叙述视角,作品就会有局限。而梁鸿鹰的小说中有着丰富的叙述视角,不同的人物都会以自己的视角出现在小说中,表达自己的所见所思,这就使情景变得丰富,人物的性格和形象也更为立体。这不是简单的技巧,而是一个小说家非同寻常的想象力和才华的体现。
如果小说只有故事而无情节,那不会是高境界的小说。故事,只是简单根据时间的顺序陈述事件;而情节,则道出了事件的因果关系,表现出世情的幽邃和人性的曲折。梁鸿鹰的小说,不是简单直白地按时间的顺序交代故事的进展,每一个人物都有曲折的心路历程。而这样的历程,总是通过很多情景和细节,细腻而逼真地得以呈现。小说中的人物,常常给人一种非虚构的感觉,小说中出现很具体的年代,出现很多真实的历史事件,而人物就活动在这样真实的年代和历史背景中。但这些人物,还是虚构的,这让读者对故事中的人物,对围绕着他们的情节,多了一些探究的兴趣。
《午后的故事》和《苏雅姐姐》都是在一个孩子视野中发生的故事,懵懂的眼神和感觉,欲言又止的表情、言语和场景背后藏着一个孩子无法理解的人间隐秘,人性的美好和曲折都蕴含其中。《孰能无情》写的是一个中学老师的一段下乡支教的生活,没有戏剧性的故事,没有噱头和悬念,只是安静观察,平静诉说,是对边远小城日常生活的描述,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真实的交流。这些文字让人感动。为什么?因为这样的小说,不是简单地讲故事,而是用朴素的情景,表达着深挚的感情,是作者的真诚感动了读者。关于小说情节的来源,梁鸿鹰在谈创作体会时有非常好的说明:“我小心翼翼地从那些烟尘般的生活片段中找寻写作的素材,哪怕细碎得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也会使我欣喜万分,正是这些细枝末节,推动我抵达叙事的彼岸,得益于小说这个文体的自由,无中生有也好,空穴来风也罢,所见所闻、道听途说及凭空捏造,都可以让纷至沓来的细节化为故事,让在生活中体悟到的、以往记忆浮现出来的,搭建为更有说服力的文学结构。”
在生活中,梁鸿鹰珍惜亲情、友情,珍惜生命中一切让他难忘的记忆。而他的小说源头和种子,正是这些记忆。他借助小说中人物的念头,表达出自己的看法。他说:“一篇小说可以源于记忆中的某个事件,但往往肇始于人物,长在心里的人物,是小说之芽。”“记忆里的一粒粒微小的种子,就会逐渐发芽、长大,开出意想不到的花朵。”那些童年的记忆,那些印象深刻的人物,那些留在脑海中的难忘瞬间,就是这些“小说之芽”,在梁鸿鹰心中不断生长,最终在他的小说中开出了绮丽的花朵,结出了奇妙的果实。
《光明日报》(2024年01月31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