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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香飘,仲夏至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2-06-03 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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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陈蔚文

  朋友送来自己包的一串粽子,小巧可爱,蒸好剥开,有碱的淡香,以为是碱水粽,蘸了糖,咬开却是云腿的。小小的云腿丁藏在糯米中,味清美,像可佐茶的点心。

  想起家乡兰溪的肉粽,多选用肥瘦适中的五花肉,用酱油、料酒腌入味,再配上板栗或蚕豆。兰溪的游埠古镇据说有种曾在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上获金奖的“三伏酱油”,这种酱油要在百年酱坊里晒足180天,拿来腌制五花猪肉,鲜香无比。

  回兰溪过端午时,曾看姑婆和婶婶裹粽。取两片箬叶,交错叠放,旋转对折,成漏斗状,放进少许圆糯米(比长糯米更软糯),码上五花肉和板栗,再覆上一层糯米,盖上粽叶,整只覆成小枕状,用棉线缠紧——这一步很关键,若不缠紧,粽子煮时会松开。

  裹好的粽子,加水没过,大火煮开后转小火,要有耐心,煮着煮着,肉的油脂析出,与糯米、箬叶融合,满室飘香,那是端午之味。煮好的粽子别着急捞出,放在锅里焖一会儿,使其更入味。

  父亲年年回老家都会带些肉粽回来(必带的还有金华酥饼),今年疫情之故,端午不回老家。我网购了一款嘉兴老字号肉粽,说用的是浙江武义高山箬叶、黑猪肉,价格比一般的肉粽高出一截。

  嘉兴最知名的“五芳斋”粽子的创始人张锦泉就是兰溪人,他起先在嘉兴以弹棉花为生,空闲之余发挥包粽子的特长,在街头设摊卖粽。张锦泉的粽子沿用了自家传下来的配方,将火腿、鲜猪肉入粽,打破了嘉兴粽子只有碱水、白水、红枣、豆类的旧例,引来了食客好评,声誉鹊起。从此就有了“金华火腿兰溪出,嘉兴粽子兰溪式”的说法。

  在别处,粽子多端午才食,而兰溪是四季皆有。许多早点摊上都有肉粽,热腾腾的,和特色拌面、大饼夹油条一起,成为我难忘的味蕾记忆。

  我以为浙江人对粽子情有独钟,比如作为海宁人的金庸先生,24岁才移居香港,家乡味道想必已渗入血脉。

  《笑傲江湖》中,令狐冲被罚思过崖面壁,岳灵珊给他送粽子。令狐冲闻到一阵清香,将粽子咬了一口。虽是菌菇、莲子、豆类等混在一起的素馅,却也滋味鲜美。岳灵珊问他滋味好不好,令狐冲道:“当真鲜得紧,我险些连舌头也吞了下去。”

  《神雕侠侣》中,程英与杨过萍水相逢后,心生爱慕,对受伤的杨过照顾得无微不至。一次,程英问杨过想吃什么东西,杨过说想吃粽子,她便亲自下厨,包了几个。“甜的是猪油豆沙,咸的是火腿鲜肉,端的是美味无比。杨过一面吃,一面喝彩不迭。”她不敢说出自己的爱慕心事,把情意都裹进粽子中。杨过吃粽子,她在旁沉默着一张一张地写字。杨过后来把她扔掉的字纸拾过来看,张张写的都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从先秦传下的动人表达,是东方特有的蕴藉与怀思。

  程英知道杨过另有所爱后,选择退出,以吹箫寄情,终身不嫁,与表妹陆无双相伴余生。她安慰表妹:“三妹,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情深而豁达,深爱一人,却能发乎情而止乎礼,杨过当不会忘记她做的粽子。

  粽子,在金庸先生笔下,几成传情之物。再想,粽子本身就是蕴藉的呀!一层层的箬叶裹着糯米,糯米中藏着馅料,咬开一只粽子的过程,仿如猜谜。

  当然,不只浙江,各地都有食粽习俗。

  林语堂先生是福建人,在小说《京华烟云》中也写过粽子:“祖母从家里带来了些山东式的粽子。里面的馅是火腿,猪肉,黑糖,豆沙。”这四种馅料混合成的粽子,对南方人来说,费力也想不出是什么滋味。

  南京作家苏童写:“我们白羊湖一带的人都包‘小脚粽’,大概算世界上最好看最好吃的粽子。祖母把雪白的糯米盛在四张粽叶里,窝成一只小脚的形状来,塞紧包好,扎上红红绿绿的花线。”里面没写到馅料,大抵是白米粽。尽管我喜欢苏童先生的小说,也不能同意这是最好看最好吃的粽子,因为心里装着兰溪的枕头肉粽。

  在我生活的赣地,粽子是三角状,母亲以前会包,我记得她和亲友或邻居坐在一块,用牙咬着棉线一端,以把粽子扎紧——那多是碱水粽,米粒要足够紧地团抱在一起,蒸出来才紧实好吃。母亲用一只大高压锅蒸煮,水中加一点盐,煮好后,一栋楼都飘荡着箬叶香。

  这些年,母亲体弱,不能拎一点重物,也无法扎紧一只粽子了。亲戚中还有会扎的,年年端午前送了来——其实到处都有售,但自己扎的粽子总是更家常味些。因胃不好,我已不大敢吃糯米类的食物,端午这几日,每天早晨却还是要食一只——就像端午前必买两束艾草菖蒲一样,只此青绿,这是端午的仪式感。雪芹先生在《红楼梦》中也写了:“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

  一束艾草、一串粽子,是日常烟火中的一点诗性。

  每个节气都有不同食物的陪伴,四季流转间便有了些新意。在梅雨的潮气弄得到处湿答答时,粽子提醒人,热烈干爽的夏天真切地来了,可能就在吃完粽子茶蛋的第二天。

  这些代代相传的传统食馔,强调与放大着一种过日子的兴味。

  父亲的兰溪,端午要吃“五黄三白”(“五黄”为雄黄酒、黄鱼、黄鳝、黄瓜、蛋黄,“三白”为蒜头、茭白、白鲞)。外公在世时,端午的清早,他会在我额间用雄黄点一记,据说这样夏天就不会生痱子、长疖子了。这天必吃的食物除了粽子咸蛋,还有一道炒红苋菜以及和茶蛋一起煮成赭色的蒜头——不可一瓣瓣剥开,要整只丢进去煮,吃时再剥。外公走后,我再也没吃过这种做法的蒜头。

  《光明日报》( 2022年06月03日 07版)

[ 责编:袁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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