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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永新(全国政协常委、副秘书长)
作为一位教育学者,我对人物传记和对话等非虚构作品有着天然的偏爱,因为这样的作品有助于人们寻找生命的原型、人生的榜样。其实,我所发起的新教育实验项目,这些年来也一直在研究和探索人物传记的阅读问题。按照新教育的生命叙事理论,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故事的作者和主人公,但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自觉不自觉都有自己的生命原型。这些原型往往就是照耀他们前行的灯塔,是他们战胜自己成长过程中各种困难的力量源泉。罗曼·罗兰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有疲倦的时刻,英雄的胸怀能够温暖我们,我们可以从他们身上汲取人生的力量。因此,每个人在叙述自己生命故事时,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引用一些原型的语言或者事迹。
所以,收到中华读书报记者舒晋瑜寄来的《深度对话鲁奖作家》(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10月出版)时,我是在第一时间认真读完的。加上读她之前出版的《深度对话茅奖作家》,我更加深入地走进中国当代最优秀的作家群体,探究他们的成长历程与人生轨迹。
这两本书,追踪采访了36位茅奖获得者、49位鲁奖获得者和20位茅奖与鲁奖的评委,从李国文、刘心武、陈忠实、张平、阿来、王安忆、贾平凹、迟子建、麦家、莫言、毕飞宇、王蒙、格非,到史铁生、池莉、范小青、冯骥才、铁凝、邵燕祥、刘恒、余秋雨、韩少功、李敬泽、南帆、任溶溶、屠岸,这些名字虽然不能够勾勒出中国当代文学的全貌,但还是大致描绘出一幅当代文学盛况的“清明上河图”。
在舒晋瑜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看到张平如何“至生至死为老百姓写作”,阿来如何把写作视为“一种高智商的游戏”,贾平凹如何写“自己的恐惧和无奈”,迟子建如何让作品“染上岁月的风霜”,周大新如何写出“让人感觉温暖和美的作品”,刘震云如何“不断把自己归零”,苏童如何“一直在挽留事物的敏感”;也可以看到史铁生如何“为活着找到充分的理由”,铁凝如何通过文学“向世界传达体贴之情”,邵燕祥如何通过作品传达他“淬过了火的乐观主义”。这些作家的阅读与成长历程,他们的人生态度与对世界的认识,从这些高度凝练的标题中就可以窥见一斑。
作为经常接受各种采访的“过来之人”,我一直认为,一位优秀的记者,首先应该是一位优秀的读者,最好还是一位优秀的学者。兼具后两者素养的记者,才能够写出真正高水平、感动人的文章。有些采访,经常让人感到索然无趣,因为这些记者事先根本没有做过功课,没有阅读过相关报道,更没有读过采访对象的主要论著,提出的问题也是稍微翻翻资料就可以解决的简单信息。而有些采访,经常让人兴奋不已,因为这些记者不仅研读了大量文献,而且对采访对象的“底细”了如指掌,提出的问题质量很高,具有挑战性,真正让采访变成对话。
舒晋瑜符合好读者和好学者的标准。以她和刘心武的对话为例,为了准备对话,她先后读过刘心武的《班主任》《四牌楼》《钟鼓楼》《栖凤楼》《泼妇鸡丁》《站冰》《偷父》《我爱每一片绿叶》《如意》《公共汽车咏叹调》《刘心武揭秘〈红楼梦〉》《飘窗》等20余部作品。再如对范小青的采访,不仅是就她的获奖小说《城乡简史》发问,而是从早期的《顾氏传人》开始,再深入到《香火》《我的名字叫王村》《桂香街》《灭籍记》《赤脚医生万泉和》等大量作品……
一位作家,对于认真研读过自己作品的记者总是深怀敬意,也有浓厚的对话兴趣。正如王蒙先生所说:“舒晋瑜的提问亲切平和又直抵要害,总能不知不觉地激发你谈话的兴致。”韩少功先生也认为,舒晋瑜的对话,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创作,但“揭破了创作的源代码”;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理论,但是“暗设了理论的新路标”,为文学远观近望,“不失为又一场可贵的思想风暴扑面而来”。我特别喜欢舒晋瑜为每一篇对话撰写的“采访手记”。不到千字的短文,既有对作家的人物素描,又有对作品的精辟赏析,还有她对文学与人生的感悟理解。
这两本书,堪称一个时代的文学档案。它记录了历届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的评选过程,记录了获奖作家创作这些作品的过程和获奖之后的心态,也记录了评委们在评奖过程中的表现,读起来很有现场感。如贾平凹获奖之后那天中午去吃了顿羊肉泡馍;陈忠实在听说获奖可以出版的时候大叫一声,“可以不养鸡了”;刘震云在获知得奖时正在菜场为究竟是买西红柿还是茄子犹豫不决,果断地买了更贵的西红柿。
这两本书,堪称记者的教科书。对于准备从事记者行业的年轻人,以及正在记者岗位但多少有点职业倦怠感的人来说,这两本书值得一读。要像舒晋瑜一样成为一名真正的读者,认真地对待每一次采访,通过阅读走近你的采访对象。继而努力修行,成为某个领域的小专家,成为不说外行话的学者,成为能够不卑不亢与采访对象平等对话的人。如果你能像舒晋瑜一样,在记者、读者、学者之间自由穿行,你就可以享受自己的职业生活,享受成长的快乐。
《光明日报》( 2022年02月09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