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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寻美】
作者:李小婉
所有人都仰起头,等待他从90米高的滑雪跳台上冲下来。
时间是1988年2月23日,阴天,气温零下10摄氏度左右,位于加拿大卡尔加里市奥运公园的一座滑雪场正在进行冬季奥运会90米跳台滑雪的比赛。代表英国参赛的唯一一位运动员,24岁的艾迪正在调整呼吸。因为戴着近视镜,又在外面套着滑雪镜,每吸一口气,他的眼前就蒙上两层迷雾。他要穿过眼前的迷雾,借助速度和弹跳力从90米的跳台下滑,使身体跃入空中,飞行几秒钟后再落在地上滑行。如果成功落地的话,跳台和落地点间的距离将会计入成绩。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尝试90米高的跳台,没有任何练习,首跳便是冬奥会的比赛现场。前一天他刚刚成功挑战了70米高的跳台,结束了英国几十年无人参赛的历史,也获得了英国历史上的最好成绩——尽管是最后一名。
这是电影《飞鹰艾迪》接近结尾的高潮剧情。电影讲述的是一名叫艾迪的英国青年,从小就有参加奥运会的梦想。他的先天条件并不好,少年时代腿部有损伤,长大之后视力也相当糟糕,面对他人的质疑和打击,艾迪始终乐观,永不言弃,最终成为一名高台滑雪运动员,参加了1988年在加拿大卡尔加里举办的冬季奥运会。曾主演《王牌特工》的塔伦·埃格顿饰演艾迪,“金刚狼”休·杰克曼饰演帮助艾迪圆梦的教练。
这是根据运动员迈克尔·爱德华兹的事迹改编的电影。在这个世界上,离我们并不遥远的岁月里,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单纯、普通、笨拙地长大,带着天真的执着与各种阻碍狭路相逢,孜孜矻矻,履险如夷。它让我看到了一种真实的活法,一个人身上潜藏的最大可能性——你总可以做点什么,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电影里艾迪冲下90米跳台跃入空中的瞬间是慢镜头,几秒钟的时间被拉长到十几秒,可以清楚地看到艾迪迎头向上,离开跳台,飞入空中,身体前倾,两臂在侧,手掌微开,像要张开翅膀的鹰。他不能在空中停留太久,地心引力拉扯着他,很快他就要落到地面上。然而,在他奋力冲上天空,在空中短暂停留的几秒里,仿佛时间停止了,天与地都属于艾迪,他桀骜、孤独、自由,我看到了灿烂的生命之光,想起了贝多芬的《大公三重奏》。
“为什么要滑雪,为什么要从这个90米的高台冲下去又飞出去?输啊赢啊,谁看谁不看,谁在叫我的名字,是为了这些吗?才不是那么回事。答案再简单不过了,我从这里飞出去,是为我自己,为了飞到空中的那个瞬间一切都停止了,我的灵魂自由了这件事。”在艾迪出场前,世界冠军,同时也是高台滑雪的世界纪录保持者,一位芬兰运动员这样对他说。
我第一次觉得运动展示的不只是肢体与勇气,它有美感也有诗意,甚至有形而上的意味,像黑格尔眼中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时飞行。
电影的结局,也是真实世界里的结局。艾迪毫不在意比赛结果,展开双臂,绕着赛场奔跑,带着上天又入地、圆了梦的狂喜,仿佛在对所有人说:“你们看,我来了,在冬奥会的赛场,这样就很好。”全场观众为他鼓掌欢呼,转播比赛的解说员激动地向全世界宣告艾迪本身就是“无关输赢,重在参与”的奥运精神。
2003年,我离开北京,到卡尔加里生活,住在奥运公园那座滑雪场附近的小区。我不喜运动,更不觉得滑雪场有什么特别,我只是看着它日复一日在季节的更迭里俯瞰着城市变迁。
我读书,毕业,工作,结婚,许多次开车路过奥运公园的这座滑雪场,春秋或冬夏,白天或夜晚,心中悲喜或甜蜜。它老了,天暖雪化的时候,它看起来像个披着丝丝白发的老人。它不再拥有奥运的光环,而是成了各大公司举办员工日活动或团建的场地。它坚毅地挺过几次营业危机,继续承载着过去,陪伴着现在,守望着未来。
曾经在这里滑雪的人如今带着他们的孩子来参加冬令营活动,也不断有年轻的运动选手从世界各地来参加比赛。不久前,能说一口京片子的谷爱凌在这里参加自由式滑雪世界杯,收获了她2022年的第一枚金牌。而今,她已回到北京,步入地球另一端的冬奥会赛场。
夜晚开车经过,滑雪场亮着灯,黑暗中灯光沿着艾迪曾跳下的90米高台倾泻而下,像一道银河从天上温柔地落下来。那样的时刻我知道我对它有情,觉得只要它在那里,这个城市就和别的城市不一样——似乎有什么梦想会实现,有什么人会将银河亲挽。
《光明日报》( 2022年02月08日 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