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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梅(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
自2000年第一部小剧场京剧《马前泼水》登台亮相,经过二十年的探索实践,如今小剧场戏曲已经渐成规模。北京、上海、南京等地每年都举办“小剧场戏曲节”“小剧场戏曲优秀节目汇演”等展演活动;各类型各级别的戏剧展演、评奖活动中,时时可见以“小剧场戏曲”冠名的剧目榜上有名,也吸引了更多的剧种、戏曲从业人员、戏曲推广平台纷纷加盟;2020年11月,举办过五届的“中国(上海)小剧场戏曲展演”正式更名为“中国小剧场戏曲展演”,可以看出小剧场戏曲蒸蒸日上的发展态势。
小剧场淮剧《孔乙己》剧照 资料图片
小剧场河北梆子《喜荣归》剧照 资料图片
梨园戏《御碑亭》剧照 资料图片
小剧场京剧《鉴证》剧照 资料图片
故事性与时代性兼顾并重的剧目更受欢迎
虽然小剧场戏曲的发展生态持续向好,剧目数量连年上升,但是能够得到观众首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优秀作品数量却并没有随之水涨船高。很多剧目只在展演时昙花一现,之后便雁过无痕。究其原因,大多是因为在剧本创作上没有做到“量体裁衣”,无法形成对小剧场戏曲观众的吸引力。
相比起传统的“戏迷”,小剧场戏曲观众的“年轻化”是显而易见的。这里的“年轻化”不仅仅是指年龄层面,也包含对戏曲的接触时间和接受经验而言。由于戏曲“以歌舞演故事”的特质,年轻观众对唱腔念白的接受需要有一定的过程,对字幕的依赖还比较重,故而,那些破坏剧情完整性、淡化甚至取消故事情节的“后现代派”剧本,虽具有较高的思辨价值和探索意义,却并不能成为小剧场戏曲剧场中的“爆款”。从这几年的展演数据可以看出,演出中赢得热烈掌声、演后反响强烈、在公众号或微信群中被津津乐道、持续演出而观众热情不减的小剧场戏曲剧目,如小剧场京剧《马前泼水》、小剧场河北梆子《喜荣归》、小剧场越剧《再生·缘》、梨园戏《御碑亭》、小剧场淮剧《孔乙己》、小剧场京剧《鉴证》等等,都兼具故事性和时代性的美感。
这些剧目一般演出时长在一个小时左右,最多不超过九十分钟,主线清晰,冲突集中,情节完整,多以观众耳熟能详的经典IP或著名历史事件为依托,从某一场景或事件生发开去,不着痕迹地带入对现实生活的观照和反思,如《马前泼水》《喜荣归》《御碑亭》呈现的婚恋问题、《再生·缘》中的女性地位问题、《孔乙己》中的知识分子生活和尊严的选择问题……观众在熟悉了解前情背景和人物关系脉络的前提下,比较容易把注意力集中在对“当下情境”的跟进中,产生强烈的代入感,从而主动将情感和体悟投注到剧情当中。
不同观演空间呼唤与之相契合的表现方式
在戏剧的演进发展过程中,舞台空间的设计一直随着时代、文化、戏剧观念乃至地理环境的变化而变化,观演关系的改变随之又带动戏剧美学上的变化,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尽管戏曲艺术自成型以来,大多数的演出活动都是在“小空间”进行的,但无论在亭台会馆,还是画舫楼船,传统的戏曲演出都是“演员演给观众看”的单向传播模式。“小剧场戏曲”则致力于利用特有的空间规模和舞台技术,拉近甚至取消“舞台”和“观众席”的距离,把灯光、音响、舞台装置、演员、角色和观众共同纳入“戏剧空间”,有选择地排列组合,以期打造一种全新的剧场效果。比如小剧场湘剧《武松之踵》,“王婆”在逃避武松的追杀时向观众乞求庇护;小剧场昆曲《319·回望紫禁城》,“崇祯皇帝”从观众席上起身出场,将整个剧场纳入“宫廷”范围;小剧场越剧《再生·缘》,剧中人物在观众中间移步换位,隐喻了孟丽君性别身份暴露之后的进退失据……然而,观众和舞台“近距离”甚至“零距离”,也会带来无法预料的负面效果:比如观众被突如其来的灯光音响或演员的“起范儿”动作惊吓,影响了剧场秩序;演员不适应观众近距离的目光审视(有时候是围绕拍照),打乱了表演情绪和剧情节奏;观众拒绝回应演员的互动邀约,造成气氛的紧张尴尬等。实际上,小剧场戏曲的观演模式已经向它的从业人员提出了“自我改良”的要求:演员需要根据空间规模调整表演幅度和表现分寸,并做好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的心理准备和先期预案;导演和其他舞台调度人员要因地制宜,既充分开发小剧场的空间能量,又要尊重戏曲本体和舞台艺术的传播规律,不滥用技术,不炫耀技巧,探索构建符合小剧场戏曲风格特质的舞台呈现方式。
要用艺术真实与观众达成审美共识
梅兰芳先生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深有感触地提道:“演员是永远离不开观众的。观众的需要,随时代而变迁。演员在戏剧上的改革,一定要配合观众的需要来做,否则就是闭门造车,出了大门就行不通了。”小剧场戏曲在艺术形态和传播方式上既有别于现代大剧院的戏曲搬演,也不同于以往的厅堂庭院、茶楼会馆演出,在受众心理和期待视野层面又与受西方“小剧场运动”影响而产生的小剧场话剧有所差别。作为传统戏曲艺术与现代舞台理念相结合而产生的“新型”戏曲表演形态,小剧场戏曲的空间规模和与之伴生的观演关系值得引起关注和重视。
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必须以自身的“艺术真实”和观众达成审美共识。戏曲在从古至今的发展中,形成了虚拟性、程式性、写意化的表演风格,但是其本质依然不脱离现实生活的逻辑。小剧场戏曲的观众和演员的距离缩小,演员的动作、表情和眼神都能够被观众尽收眼底,一些在大剧院或乡村戏台演出时完全可以忽略的细节问题,诸如演员微表情与人物情绪不对位、配角演员目光游离、青衣留着时尚美甲,乃至服饰妆容的轻微瑕疵,都能被清晰地“挑剔”出来。如果编创人员对小剧场的空间形态、观演关系认知不足,即使演员唱念做打功底精湛,依旧使观众因为怀疑而产生抗拒心理,从而削弱了戏曲的艺术感染力。
戏曲凝聚着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美学精髓,也是传承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重要载体。从最初的“撂地为场”,到勾栏瓦肆、茶楼会馆,再到现代剧院中的镜框式舞台,演出团队必须紧紧贴合演出场地(传播媒介)、观众群体和观演关系的变化做出小的调整或大的变革,这是戏班(剧团)的生存之道,也是戏曲得以源远流长传承发展的决定因素。作为一种新兴戏曲演出形态,小剧场戏曲要取得长足发展,更需根据观众群体的审美反馈结合自身艺术特质,探索与自身特质更加契合的表现方式,增强观众凝聚力,为扩展戏曲传承传播的维度和广度作出贡献。
《光明日报》( 2021年10月24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