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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记者 张玉梅
某“书法家”手持注射器往宣纸上喷墨,旁边叫好声一片,这是近期网络很火的一段视频。有观众质疑,尽管墨迹斐然,可那明明不是汉字,也配称书法?创作者在媒体上倾诉委屈,这是艺术,你们看懂了吗?双方各执一词,让我们渐循其本。
书法不是书写
如果说射墨不是书法,那么,在溪水、在人体写字,用鼻孔、用脚趾写字,这就是书法吗?书法的标准是什么?
文人写诗词,家人通书信,中医写药方,和尚抄经文,这些都是日常的书写。在溪水、在人体写字是书写平面的转换,用鼻孔、用脚趾写字是书写工具的变换,他们都在进行书写的行为,可是所有书写的结果都是书法吗?当然不是。
书法简而言之,是书写汉字的艺术。那么,书写何以升格为书法?书写从属于文字功能,先有功能性的文字,后有审美性的书法,文字与书法的重合,是意义符号与艺术符号、实用价值与审美价值的重合。那就是说具有审美价值的书写才能进入书法的范畴。从《兰亭序》到《祭侄稿》,这些伟大的经典都产生于日常的书写。
书法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已形成高度完善的艺术样式及审美规范,讲究笔法、墨法或者章法,这还是回到了传统书法的命题上。高实用性使书法在中国传统生活中变得不可或缺,并制造了最广泛的群众基础,最可共享的审美趣味,因此书法才成为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最核心的艺术门类。要挑战几千年形成的范式和规则,要有勇气,更要有实力。有年轻书家发问,“日常书写弱化的当下,书法经典无法超越,怎么创新?”摹古复古没有出路,难道转变书写的介质和工具,就是所谓的创新吗?这是书写行为的创新,不是书法本体的发展。
环顾当今书坛,如龙如象的大书家难见,风规自远的恬淡书风少见,东倒西歪、蓬头垢面的书风常出现在当代书法的展览中。浮躁气、酒肉气、霸王气、市井泼皮气也充斥在当代书法作品中。借着传播媒介的充分发达,鱼龙混杂,名实两分的书家不在少数。中国艺术研究院教授郎绍君说,书法的标准——“善”的含义,古今有一定的永恒性,有招摇撞骗之心,阿谀谄媚之意,骄横跋扈之态,不学无术之格的人,书格必劣。书法的高格调,必须以高学养,高品格为前提。
书法不是绘画
有“书法家”在运动的人体上书写,获得完全不成字形的墨迹。仔细分析不难得出,他强调的是书写的动作,如果忽略书写的载体与工具,他做的只是运笔的动作,是一种舞蹈,而不是书法。现代书法把解放文字作为一种趋势,没有了文字的书法还是书法吗?
剥离了字形的书法,只剩下线条,那更像抽象绘画。只追求视觉观感的书写,汉字结构就不必要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下问题大了,何谓书法?何谓绘画?如果书法与绘画的区别仅仅是材料的不同,在宣纸上喷油彩,在帆布上洒墨汁,孰画孰书,如何区分?依托于文字,这是书法从绘画中独立出来的伟大依据。放弃文字,风筝断线,书法将被绘画俘虏。
书法从实用性的日常书写中脱离的过程,可以和体育运动从生产劳动中独立出来类比,有了枪支,射箭和标枪不再实用,有了汽车,马拉松或者马术不再实用,但人类可以继续把这些运动项目保留在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邱志杰说,我们没有能力阻挡科技对生活的改变,阻拦书法的日常性的丧失,我们退而求其次,接受书法作为“纯艺术”,在这种“纯艺术”的过程中,也不可病急乱投医,去误用别的艺术品种的策略,否则那是“引狼入室”。
曾在大英博物馆现场书写巨幅作品的书法家王冬龄说,创作现代书法必须要有传统书法的功力,有技术含量,要保持中国书法的书写性这一特质,强调书写的质量。
唐代张怀瓘《书断·序》中说:“文章之为用,必假乎书,书之为征,期合乎道,故能发挥文者,莫近乎书。”文字与书写是传统文化的基本载体。中国书协名誉主席沈鹏强调书法以文字为体,文字是书法的第一推动力。中国书协副主席孙晓云说,文字是民族的灵魂,丧失了文字的书法是空壳。
现代书法不应该是脱离传统规范的艺术,它须是具有历史感、文化感的艺术,能标志中华文化厚度的艺术,高层次融合传统与现代的艺术。
那些林林总总的书写表演,可以归结为行为艺术,可是艺术从来都有高下雅俗之分,低能化、浅表化的只能是昙花一现,沦为谈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