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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家园】
解铃还须系铃人
——写在4·18国际古迹遗址日之际
作者:姜波(山东大学教授、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副主席)
4月18日是国际古迹遗址日,今年的主题是“遗产与气候”。《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1972年)和《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1992年)是联合国推动人类可持续发展而颁布的两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国际公约,前者回顾历史、保护人类遗产,后者面向未来、守卫地球家园。在此背景下,本年度主题的选择,实在是立意深远。
福建泉州的六胜塔,也称万寿塔,是宋元时期的东方大港——泉州港的航标灯塔。光明日报记者 李韵摄/光明图片
水下考古队员调查沉入地中海的埃及港口。图片选自大英博物馆出版的《Sunken Cities: Egypt's Lost Worlds》
1933年,英国皇家海军飞行员库尔驾机掠过埃及尼罗河口的地中海,影影绰绰看到海面下似乎有一座古城,后经证实这就是著名的亚历山大港,它的一部分,由于海平面变化,已经永远沉入蔚蓝色大海。近年来,水下考古队员在这里发现了巨型的神庙、巨幅的石碑及巨大的雕像。2016年,这些无与伦比的水下文物在大英博物馆隆重展出,观者如潮,人们开始憧憬有朝一日找到沉入地中海的中世纪文化地标——亚历山大图书馆!
不仅如此,在遥远的加勒比海,有一个曾经辉煌的著名海港——皇家港(Royal Port),牙买加政府正在为其申报世界遗产。这座见证了地理大发现和大航海时代的著名海港,而今一半在陆上,一半在水下:水下的一半,是西班牙人修建的贸易码头;陆上的一半,是后来者英国人建造的皇家海港。地中海的亚历山大港与加勒比海的皇家港,都是由于气候变化、海平面上升而沉入大海深处。
气候,用一只无形的大手塑造了人类文明。公元前后,罗马帝国建造了人口达到百万级的首都——罗马城,从遗世独立的古罗马竞技场,依稀可见其强盛的帝国气象。与它遥相呼应,欧亚大陆东部的汉代王朝,也建造了可与罗马城相媲美的东方都会——长安城,其高大雄伟的前殿基址,依然有大汉雄风的余韵。这一时期,正是人类历史上难得一见的气候宜人阶段,亦即竺可桢先生讲到的人类历史上的第二个温暖期。
气候还有意或无意地塑造了另一项举世闻名的世界遗产——长城。长城以内是温暖湿润、适合农耕的华夏腹地,长城以外则是广袤无垠、碧草蓝天的游牧地带。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与精耕细作的农业定居者,在这一地带你来我往、拉锯争夺,催生了人类史上规模最为壮观的军事遗产——万里长城。
值得特别提及的是,中国大陆特有的地理环境和海陆分野,形成了典型的东亚季风地带,冬夏之际交替出现的东北季风和西南季风,使得中国与东南亚之间的往来航行成为可能。泉州港正是利用了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季风气候,在宋元时期蓬勃发展成为名闻遐迩的东方大港,由此而跻身世界遗产名录。
人类一直在为适应气候而不懈的努力,由此造就了一批非凡的遗产杰作。强盛的罗马帝国,为了对抗干旱少雨的半岛气候,修建工程浩大的输水管道,时至今日,人们还可以在古老的大地上看到高悬在天际的石渡槽,让人叹为观止!波斯帝国腹地有广袤的荒原,就是在这样干旱少水的极限地带,波斯人居然留下了一处与水有关的世界遗产——“波斯花园”,大漠孤烟、黄沙落日的背景下,这座水流潺潺的景观遗产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我国先民为抗击恶劣气候与环境,同样建造了不朽的工程遗产——钱塘江海塘。钱塘江海潮虽有“海阔天空浪若雷,钱塘潮涌自天来”的美誉,但滚滚而来的海湾大潮,也让江岸腹地的鱼米之乡饱受海潮漫灌之苦,直到被誉为“海上长城”的海宁海塘拔地而起,由此垒石安澜、河清海晏,受到海塘保护的江南腹地迎来了殷实富足、人文荟萃的繁华局面。
人类应对气候变化的一些重大水利工程,同样对世界遗产带来了不小的影响。1960年埃及政府在尼罗河上修建的阿斯旺大坝,其对文化遗产的负面影响,时至今日依然饱受非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此发动了一系列救援活动,倾尽全力也仅仅搬迁了其中的24座神庙建筑,其他不少文物古迹随着大坝的建成而葬身水下。我国的世界遗产地——武当山,山脚下曾经有一座道教的圣城——均州古城,它是武当山朝圣之路的起点,而今也因为丹江口水库的修建而沉入库底,直到最近几年我国水下考古工作者重访其地,才在水下重睹了历史上久负盛名的净乐宫、迎恩桥等古迹,而历史上著名的沧浪亭,也已经深藏在水下四十余米,常人难窥其迹。
气候之于文化遗产的影响,绝非危言耸听。2016年5月26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气候变化下的世界遗产与旅游业》,指出气候变化已经成为威胁世界遗产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报告列出了位于29个国家的31处世界自然和文化遗产,它们正因气温上升、冰川融化、海平面变化、气象灾害、严重干旱而面临重大威胁。
2019年11月12日,一张令人揪心的照片登上了国际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世界遗产地、意大利威尼斯上演“水漫金山”的一幕,整个城市完全变成了一片汪洋,就连平时游人如织的圣马可广场,也已经完全被海水淹没,宛若灾难电影中世界末日来临的场景!事实上,由于灾难性气候而被摧毁的人类珍贵遗产,绝非个案:2004年8月20日,贵州黎平县的地坪风雨桥,在狂风、暴雨、洪流中轰然垮塌;2019年7月,日本鹿儿岛的世界文化遗产——寺山炭窑遗址同样被洪水彻底冲毁;同年10月3日,山西朔州长城标志性景观“月亮门”,因常年风沙侵蚀而轰然倾倒,塞外长城与清风明月相映生辉的景观从此难觅真容……
即使在人们的一再呼吁和保护之下,还有不少世界遗产正因气候原因而濒临消失:格陵兰岛的塞梅哥库雅雷哥冰川因为气温的升高正在崩塌,复活节岛上的巨型雕像正在承受海平面上升带来的永久威胁;美国黄石公园的湿地有可能因气候干燥而消失一半的面积;更有甚者,2016—2017年,一波突如其来的海洋热浪,使得澳大利亚大堡礁损失了一半以上的珊瑚,号称“海洋天堂”的珊瑚世界,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水下荒漠,现场情形惨不忍睹!
气候变化及其次生灾害,是当前文化遗产保护面临的一个严重挑战。洪水、风沙、台风、旱涝都会对珍贵的文化遗产形成潜在的威胁。而近现代工业化带来的灾难性气候对遗产的影响,也是不可低估的因素,其中最值得关注的就是酸雨。作为全球世界遗产的标志——希腊雅典卫城,就深受酸雨之害。巴台农神庙那些曾经光彩照人的精美石刻,不少已经黯然失色了,为此,希腊政府不得不耗费巨资启动修缮工程,将那些极其珍贵而又惨遭酸雨侵蚀的精美石刻,用复制品替换下来,移入博物馆长久保存。我国故宫、避暑山庄、明清帝陵及乐山大佛等世界遗产,其石刻受酸雨侵蚀之影响同样不可忽视,而最让人痛惜的莫过于卢沟桥,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使得桥栏柱头那些千姿百态、神灵活现的石狮子,有不少已经是形神俱失、气韵全无了。
由于气候的原因而导致的海平面上升,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的话题。2001年,太平洋岛国图瓦卢决定举国迁往新西兰,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因海平面上升而计划放弃自己家园的国家。埃及亚历山大港和牙买加皇家港沉入海底的故事,而今仍在继续,人们不得不作出无奈的抉择:2022年1月18日,印度尼西亚国会通过迁都法案,正式决定把首都从雅加达迁往加里曼丹岛,因为这座见证了大航海时代以来海上传奇的东方古港,在不久的将来会不可避免地沉入海底!
据研究,中国是世界上面临海平面上升威胁最大的国家之一,未雨绸缪、居安思危,妥善应对灾难性气候和海平面上升带来的挑战,包括对文化遗产的负面影响,将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气候关乎未来,遗产传承既往,今天的人们,已经清醒意识到气候与遗产之于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全球性意义。聪明勤劳的中国人民,在对抗恶劣气候与拯救环境的实践中,正在创造出新的人间奇迹:著名的塞罕坝植树造林沙漠绿化工程,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让曾经寸草不生的荒漠,变成了一碧万顷的绿色长廊,成为人类应对气候变化而打造的遗产新景观!
《光明日报》( 2022年04月17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