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库答问·聚焦传统村落系列访谈之二】
本期嘉宾
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资源管理研究中心主任、太和智库研究员 林永生
中国政法大学绿色发展战略研究院院长 侯佳儒
中南大学中国村落文化智库研究员 吴灿
生态问题关乎传统村落可持续发展
光明智库:青山绿水、鸡犬农舍,这是人们对传统村落的固有印象。良好的生态对传统村落十分重要,今天传统村落的生态状况如何?
林永生 郭红松绘
林永生:党的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战略,明确“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正在探索一条生态与经济统筹协调的道路,并取得了累累硕果。2019年2月到6月,我多次到北京怀柔喇叭沟门满族乡胡营村、上台子村和桥梓镇北宅村等地调研,发现保护森林资源不仅为当地提供了宝贵的生态系统服务,还成为当地农民重要的收入来源。怀柔现有235.56万亩的集体生态公益林,林木绿化率为79.4%,153棵平均树龄为309年的古树名木资源,分布于全区14个乡镇的223个行政村。在37户受访家庭中,平均每户每年大约可以获得森林生态补偿金7840元,生态林管护员补贴1万元至1.5万元不等。这成为诸多传统村落生态发展的缩影。
当然,发展中的问题也不容忽视,比如一些传统村落中仍存在过量和低效使用化肥农药的现象,致使土壤污染、水资源遭到破坏;在产业转移中,还存在污染性企业向发达或欠发达农村地区转移的现象等。
侯佳儒 郭红松绘
侯佳儒:根据环境库兹涅茨曲线,随着一个国家人均收入的增加,环境污染由低趋高;当经济发展达到一定水平,即到达某个“拐点”后,环境污染程度又由高趋低,逐渐减缓。我国传统村落目前的生态环境,就面临库兹涅茨曲线“拐点”,由此引发的各种问题亟待解决。一方面,当前传统村落数量锐减。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中国的行政村、自然村数量呈下降趋势:行政村自1986年至2011年,数量减少258020个,平均每年减少10321个;自然村自1990年至2013年,数量减少1123200个,平均每年减少48835个。另一方面,传统村落生态保护还面临不当开发或过度开发的问题。
令人欣慰的是,这种状况正在改变。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加快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建设美丽中国”。“青山绿水、鸡犬农舍”所构成的传统村落,恰恰是人们心目中美丽中国的具体意象。从这个角度看,建设美丽中国首先要建设美丽乡村。我了解到的贵州黔东南黄岗、浙江松阳等传统村落,都是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良好典型。
吴灿 郭红松绘
吴灿:客观来看,传统村落生态保护取得了显著成效。2015年11月,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等10部门联合出台了《关于全面推进农村垃圾治理的指导意见》。2016年,全国村庄生活垃圾处理率达到60%左右。其中,走在全国前列的是江浙地区,形成了农村垃圾处理的“浙江模式”,基本上村村都有垃圾桶、垃圾池,有专人负责日常清理工作。当地群众对生态环境保护的主动性也大大增强,并且初步树立了自觉将垃圾分类处理的意识。但随着乡村旅游的发展,游客大量涌入传统村落,也带来了垃圾处理的巨大压力。对于交通不便的传统村落而言,垃圾的转运处理仍然面临不少困难。
位于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的肇兴侗寨,是中国最大的侗族村寨之一。新华社发
借传统文化智慧,谋生态文明发展
光明智库:传统村落文化中蕴藏着丰富的生态文明理念和生态智慧,怎样发挥它在推动传统村落生态文明建设中的作用?
吴灿:传统村落的选址营建,集中反映了先民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实际上反映了人们对于周边生存环境的考虑。大到一个村落的布局,小到一处居室的营造,都是如此。例如,坐北朝南、背山面水等被认为是建造村落民居的首选条件;左右相通、首尾相连的排水沟密布四处,即使是突降暴雨,路面的雨水也能很快排出去。另外,在农业生产中,使用草木灰和牲畜排泄物混合而成的有机肥,不会污染土地。传统村落文化中还包含着先民的独特精神信仰,体现了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客观上有利于村落生态环境的保护。例如,依山而建的传统村落中,村民常将周围的山视为“神山”,不会随便上去砍柴打猎,所以这些山通常植被丰茂,生态链完整。这对于村落的水土保持、空气净化、物种保存起到了积极作用。反过来,良好的生态环境又为传统村落居民的优质生活提供了重要保障,甚至产生了潜在的经济效益。
在福建屏南县熙岭乡龙潭村,一位老人在学习油画。新华社发
侯佳儒:中国古代农耕文明发达,传统文化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智慧,体现着和谐共存、和合共生的原则,为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丰富的文化给养和源远流长的文化动力。比如,“天人合一”的理念,其中包含的敬畏自然、顺应自然和保护自然的思想,是破解现代社会生态环境问题的钥匙;“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等认识,体现着对自然发展规律的尊重与遵循,和现代生态文明建设理念一脉相承。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建设生态文明是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千年大计。必须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这为新时代传统村落的生态文明建设指明了方向。
林永生:乡村生态文明建设,需要挖掘并利用好自身的传统文化资源、历史资源和自然资源,实现保护与发展的统一。千村千貌,传统村落往往有独特的村规民约、历史文化和资源优势,因此,在不同传统村落的生态文明建设过程中,方法亦会各异,不过也可归纳出一些共性特征:首先要实施传统村落的整体性保护;其次要挖掘并剖析传统村落的资源优势;最后要结合新时代、新理念、新技术,把这些资源优势转化为产业优势,促进发展。
游客在广东深圳市龙岗区吉华街道甘坑客家小镇游玩。罗星汉摄/光明图片
发挥村民主体作用,激发环保内生动力
光明智库:人是传统村落生态文明建设的主体。激发村落环境治理的内生动力、实施传统村落生态文明建设要先从提高村民的主体意识开始。在您看来,具体该怎么做?
林永生:要想激发村民主动参与环境治理的意识,至少需做到:
多管齐下开展宣传,增强保护家园的意识。现在不少传统村落中主要居住着留守老人、妇女和儿童,普遍缺乏环保知识,需要充分利用各种渠道进行环境教育,形成“保护家园,人人有责”的意识。
政府可以通过购买公共服务的方式,激发农民的参与热度。通过财政补贴等方式,在乡镇一级分片区建设垃圾存放设施,配备垃圾清运车辆、司机,也可雇村民协助收集和清扫垃圾,维护村容村貌。
大力发展绿色农业,引导村民减少并高效使用化肥农药。鼓励村民定期休耕或种植纯绿色有机产品,县乡两级政府与村合作社从品牌营销、开拓市场等多个方面予以指导和支持,让村民看到绿色农业的真实效益。
积极推进生态扶贫,调动村民保护环境的积极性。让村民们在保护中尝到甜头,真正实现把绿水青山变为金山银山。
侯佳儒:在传统村落环境保护方面,关键是要“以人为本”,坚持法治,落脚点是保障当地群众的生存权、发展权、环境权。美丽中国之美,传统村落之美,都美在顺应民心。所以,要保护村民们的环境权,尤其是“适足环境权”,让村民享有在适宜的环境中生产生活的权利,包括健康环境权、适足工作环境权和适足生存环境权等内容。
吴灿:只有发挥村民的主体作用,才能激发治理的内生动力,实现标本兼治。所以,要立足当地村民,尊重村民的主体地位,让村民树立主人翁意识,感受到乡村环境治理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并认识到良好的生态环境能够改善生活、促进健康、提升幸福指数。要结合历史、人文、生态资源,发展特色生态农业、民宿经济、农家乐经济,并以合理的分配和有效的监督,确保村民从中受益。村民能够安居乐业,才不会离开村落,才有人来管理好环境。
聚合多方面力量,布局生态一盘棋
光明智库:传统村落生态保护是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除了激发村民的主动性以外,如何充分发挥政府、社会组织等多方合力,共同建设美丽村落?
吴灿:关键要解决三个问题:管理问题、资金问题、保护模式。在管理方面,要将传统村落的生态保护纳入法制化、规范化轨道,突出“保护为重、活态传承、平衡利益、改善民生”理念。既要规定政府、开发商的权责,更要保障村民的生产生活权益,形成利益平衡机制。明确惩治机制,构建起民事、行政、刑事责任“三责并举”的法治三维模式。在资金方面,除了中央和地方政府的财政拨款之外,要加强政策引导力度,以多种方式、多条途径筹措保护资金,尤其要鼓励和引导社会资本介入,包括国企、民企、外企,以及其他经营主体和个人。在创新保护模式方面,除通过发展旅游实现保护以外,还可以通过“村民自保、政府公保、社会认保”的方式完善产权保护模式,尤其鼓励公众或团体“认领、认养、认保”传统村落,推进传统村落的社会化转移性保护。
侯佳儒:在传统村落生态保护过程中,留住人心,留住人气,就留住了传统村落的生态环境。环境好了,产业活了,传统村落建设的一盘棋就被盘活了。在传统村落生态保护中,要在政策、法律层面,为政府、企业、社会组织和个人的参与提供制度保障。一是在法律框架下出台具体保护措施,明确不同参与方的权利、义务和责任,让各自发挥作用有据可依。二是要切实落实《环境保护法》倡导的公众参与原则,切实做好信息公开工作,在制度、程序、渠道方面为公众参与提供公开、便利的保障。三要做到严格执法,切实追究违法责任,让制度长出牙齿,有效遏制传统村落生态环境恶化。
林永生:保护传统村落的生态,并不意味着固守一切而不发展。传统村落可以充分利用其活态文化,实现保护与可持续发展的统一。例如,引进和培育一些增加值高、链条长的产业,创造就业,增加收入,真正达到乡村振兴的效果。但也要注意,引进和培育的产业要切合实际,并符合绿色发展理念。总之,今天的传统村落,要统筹考虑乡村、乡土、乡情和产业支撑,保留活态文化中的精华,既具有传统的基因,也具有现代的风貌,既要促进传统村落经济发展,又要保持良好的生态环境。
学术支持:中南大学中国村落文化智库
项目团队:光明日报全媒体记者 李晓、王斯敏、成亚倩、蒋新军、王佳 通讯员 焦德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