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斋】
作者:孙南邨(作家)
在《曲终集》里,孙犁写过一段谈吃的文字,那就是《秋凉偶记》中的《扁豆》。文章不长,写得却是有声有色,读后让人回味无穷。说的是抗战时期的1939年秋天,孙犁每天晚上吃住在一位游击队员家中的往事。“他种的扁豆,长得肥大出奇,我过去没有见过,后来也没有见过”。“扁豆有一种膻味,用羊油炒,加红辣椒,最是好吃。我在他家吃到的,正是这样做的扁豆”。他们共同吃玉米饼子、羊油炒扁豆,吸自个儿烤好的绿烟叶,说着闲话,听着外面的山风。
“扁豆”在我家乡鲁南另有所指,又名“小豌豆”,以收获豆粒为主,叶似野豌豆,成熟的豆较为扁小,比水萝卜籽稍大。孙犁说“篱笆下种扁豆,到秋季开花结豆,罩在篱笆顶上”,“扁豆耐寒,越冷越长得多”,这“扁豆”扁长稍弯,如浓眉;豆粒亦扁,似蚕豆,不论是白色、绿色的,还是紫色的,我们家乡都叫它“眉豆”。《辞海》解释“扁豆”:“一作‘藊豆’,又名‘鹊豆’‘蛾眉豆’。”《农政全书》《广群芳谱》《植物名实图考》皆有“蛾眉豆”说,如此看来,家乡称之“眉豆”也是有根据的。孙犁所说的扁豆,清明过后即可点种,入暑后就能摘食,秋凉到下霜时段结得最多,所以又叫它“秋眉豆”。眉豆烫过凉拌,好吃;热炒,好吃;烫过晒干熬肉,也好吃;然而,用羊油炒眉豆对我来说却是新闻。
一日清早赶集,遇到眉豆上市,我边买边问摊主用羊油炒眉豆是否好吃。摊主是位年过花甲的老者,他回答说没这样吃过。我告诉他有个很响名的文化人在抗战时期这样吃过,几十年后仍津津乐道。老者说:“打仗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肯定好吃呀!树皮草叶都吃光,菜里哪有油花?那年头,谁能吃上羊油炒眉豆那不上天啦?”老者所言有理,可是我不亲口尝一尝怎能证道滋味?
买过眉豆,到羊汤馆买羊油。在我回答店家的问话时,一位喝小酒的中年人插言说:“别试,弄不好白搭这盘菜!”我说在少年时吃过羊油熬白菜,感觉挺好。他说:“那是那,这是这。以前谁不巴望着菜里能多有点油水?现在就连猪油都不当好东西了,别说羊油。”他看我不听劝说,摇了摇头继续喝酒。
回到家,亲自操厨,大喊“拿红辣椒来”。夫人问跟谁学的“洋菜”,我说有出处,孙犁先生叫好的。夫人笑道:“我说呢,这么大的精神。”
菜端上桌,绿红相间,色香诱人。我先尝,味道不错,羊油炒眉豆真是别有风味,不妨作为保留菜单项目常炒常吃。让夫人尝过,她说:“学吃不难,你怎么不学学人家是怎么写文章的?”
是呀,学吃不难,难在知味;写文章不难,难在写孙犁先生似的有品位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