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启亮
去年春天,侄子从老家带来一袋榆钱。妻子当天晚上就蒸上一锅。打开锅盖,一种特别的香气弥漫开来,早就准备好了蒜泥、香油、辣椒、胡椒、山西老陈醋、生抽、精盐等,全家每人盛上一盘,按自己的口味添加佐料,吃得笑逐颜开。女婿是第一次吃蒸榆钱,直呼好吃。确实,榆钱的味道香甜不腻,润滑爽口,余味绵长,其他任何菜蔬都无法与其媲美。
榆钱,让我想起了那挂在空中的菜篮子。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物质匮乏,缺粮少米,更没有蔬菜,最难熬的是春季。青黄不接,粮食所剩无几,储备一冬的大白菜、萝卜早已吃光了,乍暖还寒青菜还无法生长。再加上不允许保留自留地,大田种什么粮食都只能按统一要求,更甭说种菜了。有人在房前屋后或田间地头巴掌大的地方种上几棵青菜,也被当作“资本主义的尾巴”铲掉。于是,每到春天,那些长着槐花、榆钱、葛花的树就成了老百姓挂在空中的菜篮子。
最早采的便是榆钱。榆树开花大约在3月中下旬。它的花瓣薄如蝉翼,浅绿色,采起来不容易,采了大半天,放在篮子里,看似挺多,用手一抓,只是一小团。它的味道很独特,是春天的第一道美味。我们采榆钱时第一把总是迫不及待地塞进自己嘴里,甘甜如怡。榆钱的吃法多样,可凉拌、煮粥、做馅、做汤等等,用粗面拌榆钱蒸食是早年家乡最常见的吃法。
第二道大菜是槐花。槐花清明节前后盛开,洁白的花瓣如同蝴蝶轻盈的翅膀。槐花总是结成一簇簇的,花穗下垂,好像一串串白色的蝴蝶掩映在碧绿的树叶之间,画面清新生动。槐花的清香更叫人难忘,深呼吸一口,从内到外神清气爽。越到夜深,清香越是浓郁,院子里只要有一树槐花,那香气可以给你带来一整夜的美梦。槐花吃法多样,凉热皆宜,汤馅均可,配肉搭菜,煎炸蒸炒无所不能。凉拌时先用开水焯一下,可单独拌,也可配上粉丝、豆皮一起拌,佐以姜丝、葱丝、红辣椒,淋上醋、香油。炒着吃,可单炒槐花,也可与辣椒、韭菜等一起搭配,如能配上猪肉、鸡蛋更是香味独特。还能与面粉搅匀挂糊油炸,做槐花粥、槐花汤。我们家的院子里就有一棵槐树,是我们随吃随采的菜篮子。
在能够当作蔬菜吃的树花中,葛花最为鲜艳夺目。它有着跟丁香一样的颜色,比丁香更芬芳,是文人雅士的爱物。清代宫廷名点紫藤饼,便是以它为食材。在乡间,葛花树都是自然生长在堤边沟沿,或是土质不肥的泡沙地,没有高大挺拔的树干,只离地二三尺,藤状缠绕着四面展开。仲春时节,一大片绿色中,紫色的花穗坠得一嘟噜一嘟噜的,十分诱人,孩子们也能不费劲便采摘到。葛花与槐花一样有多种吃法。现在听说吃槐花、葛花好处多极了,清火润肺,降血压,降血脂,我们小时候还不知道这些,只知道是可口的佳肴。此外,可食用的还有构树(楮桃子)花、香椿等等。
清明节前夕,我们回了趟老家,全家一同上山采榆钱。微风和煦,空气湿润,所有的树木花草都在舒展筋骨,笑逐颜开。突然,一股清香飘来,抬眼望去,三棵洋槐树就在眼前,满头披银,花开正浓。不远处是一片榆树,足有六七棵,榆钱已经有点蔫儿了,但还没有到唐人施肩吾形容的“风吹榆钱落如雨”的地步。我们迎着山野的清风,采摘着这些鲜美的花儿,漫不经心,有说有笑。不禁想起小时候,常常因寻不着开花的树,或是花被先前赶来的人们采光了而沮丧,那时若是遇到眼前的景象该是何等惊喜。而今,早已是另一个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