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亚平
单位搬迁到南三环后,离城市远了,离乡村近了。午间休息时,于周边的小路上散步,忽然就看到路边的柳树上有了一抹新绿。目光南望,平日云卷云舒,还有几分枯涩的终南山,此刻也变得朗润起来。看来,春天真的回来了。“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低头一看,路边的小草,果然已发出了新芽,长出了嫩叶。还有我认识的几种野菜,也长到小酒盅大小,团团然,惹人怜爱。这久违的野菜,让我顿然间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故乡的春天,想起了春天里田间地头的野菜。
说到野菜,我首先想到的是荠菜。每年春风一动,青草一泛绿,荠菜就出来了。往往是在一场春雨之后,它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突然间就出现于麦田、田垄、河畔。不过,起初并不大,只有大人指甲盖大小,不易为人发现。或者,发现了,也没有人去理睬它。再经过十天半月阳光的曝晒、春风的吹拂、雨水的滋润,荠菜便伸胳膊蹬腿,舒展了腰身,长得肥硕起来,人们便拿了小刀,提了筐篮,走进田野,开始挑荠菜。那真是一件心旷神怡的事儿,棉袄脱了,一身轻松,在煦暖的春风中,在碧绿的麦田中,蹲下身子,边说笑着,边寻找荠菜。偶一抬头,天蓝云白,似乎连心都飞到白云间去了。
荠菜长得很好看,叶修长如柳,边缘有锯齿。起初只有四五片,过些时日,叶片便如楼台状,不断地复生,直至夏末变老,顶部结出碎碎的米粒状的白花。荠菜有多种吃法,可凉拌。将挑挖的荠菜择洗干净,焯熟,捞出,滤去汁水,然后切碎,加盐,加醋,加姜末,加油泼辣子,再滴一丁点麻油,拌匀即食,鲜美无比。当然了,这道菜的佐料必须是上好的,尤其是醋,用山西的老陈醋固然好,若无,用户县大王镇的醋亦可。荠菜还可包饺子,这是最常见的吃法。可素包,以荠菜为主,和豆腐、木耳、黄花、葱姜等合剁为馅。可荤包,和瘦肉合剁为馅,饺子煮熟后,既有荠菜的鲜香,又有肉香。然而,我最中意的还是荠菜面和荠菜水饭。将擀好的面切成碎面下锅,待水滚后,急投入洗净的荠菜,煮熟,和汤面一起盛入碗中,加入炒好的葱花和调料,别有滋味。荠菜水饭似乎是我们老家关中长安特有的吃法。将籼米淘洗净,投入多半锅水中,待水滚后,投入荠菜、红白萝卜条、黄豆,煮熟后,加入盐巴,水是水,米是米,红黄绿白,趁热慢啜,滋味美妙,无以复言。小时候,在长安乡间,每当母亲做荠菜水饭,我都要吃两大碗。
春天故乡原野上的野菜多矣,除了荠菜外,还有麦瓶儿、水芹菜、枸杞芽、堇堇菜、辣辣菜、胖官、巧合蛋什么的,当然了,许多是我们当地人的叫法,比如辣辣菜,一些图书上就写作勺勺菜。这些野菜,也是伴随着春风的吹拂陆续登场的。
麦瓶儿几乎是和荠菜同时出现在麦田中的,它的叶子也似柳叶,不过更窄,也无锯齿,叶由根部丛生而出,整个形体就如微缩的剑麻。这种野菜好挑好洗,下面、做酸菜均宜,味道醇厚,吃起来很香。麦瓶儿几乎是和麦子一块儿生长的,麦子长多高,它也长多高。麦瓶儿长着长着就开花了,那花儿很好看,宛若一个底部大、颈部细的花瓶儿,花从瓶颈部吐出,单瓣梅花状,一瓣一瓣的,作粉红色,鲜艳之极。一株麦瓶儿上,往往有三四个花瓶,多者还有五六个的。试想,在碧波荡漾的麦浪中,摇曳着一株株麦瓶儿花,那情景有多好看。麦瓶儿花谢后会逐渐变黄,那些瓶儿中也会蓄满籽儿,待到麦熟时节,籽儿随风撒落田间,到来年春风起时,再生长出无数的麦瓶儿菜。读江南一些士人的笔记,常见看麦娘的记述,我总弄不清它是一种什么样的野菜,无端的觉得,它就是家乡田间的麦瓶儿。
胖官的形状和麦瓶儿相类,不过叶片比较肥厚,味道很苦。这种野菜我们一般是不挑挖的。实在不得已挑挖回家,也仅仅是腌制酸菜。胖官花色比麦瓶儿淡,花瓶很有意思,瓶身上有竖的细细的棱纹,不似麦瓶儿是光滑的。水芹菜生长在多水的地方,生长在水中的,通体翠绿;生长在水滨的,茎叶为紫红色。吃起来,生长在水中的好像更肥嫩一些。枸杞生长在田坎河畔,采摘时只能掐去枝头的嫩尖儿。枸杞芽焯熟凉拌,吃起来有一点淡淡的苦味,清热败火,也很不赖。这些菜都是季节性很强的菜,一过季节就老了,无法吃了。“春在溪头荠菜花”,诗意盎然,但这时的荠菜已不能吃了,勉强食之,不但苦涩,而且有些老。如若不是饥荒年代,恐怕是没人愿意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