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早。手机显示18时,这是开始上夜班的时间。在数九时节的塞北,下午5点,黑色就像一盘被打翻了的墨汁,迅速从东边的天空浸染过来。短暂的下班车流高峰过后,城市的喧闹逐渐褪去,开始进入睡眠中,偶尔的一两声鸣笛是这座城的鼾声。那些发生在犄角旮旯的故事,是这座城市的梦呓。梦呓是一种睡眠障碍,城市在夜幕下发生的一桩桩故事构成了这种机能障碍。我在18时醒来,身披白大衣,以儿科医生的身份聆听城市的梦呓。
如果把医院比作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儿科永远是转速最快的那个齿轮,夜晚也不例外。因人员相对不足,在我惯常的夜班工作里,除了看护病房里的孩子,看夜间门诊是另一个重要内容。在其他科室,看门诊虽然也是夜班的工作之一,但和儿科比起来,在患者数量上是小巫见大巫了,尤其在流感爆发的时节。
面对夜里排成长队的病人,我曾数次推测他们就医前发生的故事。在一次睡梦中的呢喃之后一个翻身,一只手无意中触摸到孩子的身体。异常的体温一下子把刚刚说完梦话的父亲或者母亲从睡梦中拽了出来。体温计,赶紧找体温计!父亲责怪母亲不知道给孩子增加衣物,母亲埋怨父亲白天带着孩子在人流多的地方瞎逛。柜子里,抽屉里,翻箱倒柜,稀里哗啦,一家人全都醒了。接着一阵慌乱,穿衣穿鞋,打开门,咣当一声合上门。汽车也从睡梦中被唤醒,睁着惺忪的睡眼一路向医院的儿科病房驶去。他们给夜晚的城市增添了一章章新的故事。最后四五个人带着一个孩子站在我的面前,你一句,我一句,思路混乱,条理不清。我的办公室人满为患,我一面以最短的时间问清孩子的发病过程,还要一面维持秩序。儿科病房的夜晚,绝对是讲故事的好地方。
偶尔也会碰到一些病情复杂的病人,我耗费的精力更多些,心里自然多了些牵绊,他们都会占据我很长的思考时间。甚至有的时候在家里,妻子跟我说话,我半天才缓过神来,心里想的也是这些事。为这,妻子也没少跟我生气。
在夜间高峰门诊的冲击和病房病人的召唤间,我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双腿却越来越跟不上步伐了。深夜逐渐向更深的地方走去,夜间门诊来就医的病人逐渐少了,城市变得更安静了。我的大脑却仍然在兴奋之中。直到第二天,我从城市的睡眠障碍里走出来,转身却走进自己的睡眠障碍里。
在我面前,妻子有时也是一个病人,会面对我的问诊。那个深夜,在呼啸的寒风中回到家,我把住她的肩头说了句,你体温平稳了吗?她看了看我,安慰道,没事,已经正常了。我翻过身去鼾声大作。还有一次我拽过她的手,问了句,手热不热乎?一摸是热的,又放心地睡了。在医学常识里,手热就不会烧得太厉害。妻子给出的答案能决定我睡眠质量的好坏。
为了缓解睡眠问题,我买了安神一类的药物服用,可是效果都不是太好。有人说我心事太重,放轻松些。可我知道,我的“药”在夜晚的儿科病房,我牵挂着那里的每个孩子——在不久的将来,家长们普及了儿童护理常识,基层医疗技术进一步得到发展,儿科资源不再紧缺,那时,我在城市的梦呓里把“药”吃下,从此不再梦呓。
(作者:赵佳昌)